[金戬]春山暖日和风（七）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漫山遍野的桃花隐在白雾后，露出点点淡粉花瓣。
小金乌似在云中行走，脚下土地的坚实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氤氲雾气中唯一清晰的就是脚下的小路，小金乌只得加快了步伐，待到路径的终点，所有的雾气都突然散去，阳光长驱直入，明艳灿烂的桃花不再遮掩，犹如片片粉红色的云烟缥缈，灼灼颜色迷住了小金乌的眼。
桃林深处有琴声悠扬，小金乌收回了心神，循琴音而去。
那是首和桃林极不相称的曲子，清冷，肃杀，磅礴气势中难以忽视的巨大杀气。
小金乌不得不捏了个清心诀，以免也被这琴声挑起杀意和悲恸回忆。
朴素木屋，打扫干净的庭院内有一黑衣男子正在抚琴。不知何时稀疏下来的阳光照亮了深棕色卷发，发梢反射出的白光，四野桃花映衬下明艳而又英气的脸。
“杨戬？”
琴声突然急促，周围的桃花林被大风掠走花瓣，飘飘扬扬围住了小金乌，欲将他困于其中。
粉红色遮盖的视野中，杨戬的身影渐渐模糊，小金乌只能勉强判断出，那人抬头朝自己笑了，桃花的颜色终是完全淹没了小金乌的感知。
刚一睁眼，便是画着羲和浴日的天花板，小金乌揉了揉眼睛，那些桃花仿佛还在面前飘过，还有表弟若有若无的笑颜。
侍童早已备好早茶等着小金乌了，平淡无奇的脸上淡然笑意仿佛看见了什么趣事。
刚立战功，杨戬便被派去押运粮草，军中对于姜子牙这样的调动议论不少。
杨戬本人倒是没什么异议，师叔的智谋旁人不懂，杨戬却能察觉一二。这粮草不来于别处，正是闻太师军后粮，此时太师还正忙于前线作战，刚得胜一场不免有些飘飘然，疏于后方的管理。
刚养好伤的逆天鹰执行的第一项任务，便是勘察敌军。鹰的目力极好，只巡逻了小半圈，整个分布地势与兵力皆已摸透，回去告知了杨戬。
杨戬带领精锐小队，一路如履平地进了敌军后营，能运走的粮食就带走，不能的杨戬命众人将它们堆到一处，浇上煤油，只需一点小火星，便能断了闻太师所有后路。
夜已深，富丽堂皇的宫阙之上，着粉红衣裳的佳人凭靠着窗栏。
女娲娘娘派遣九尾及她姐妹三妖来到朝歌纣王身边已有些时日了，九尾附身的妲己做得最为出色，不仅成功迷惑了纣王，靡靡之音中不思朝政，还挑起诸多纣王与臣子间的矛盾，自内而外地瓦解侵蚀商朝的力量。
从终年清冷的轩辕坟到声色犬马的朝歌，九尾的心中未尝没有过疑惑。虽然女娲曾许诺事成时使她姐妹三人成正果，但来到朝歌以后，她魅惑纣王所做之事，虽然的确败坏着商朝根基，但也有悖当年提点自己的神仙所嘱，原本素净的手沾染了太多的血腥杀气，得道成仙之路愈发看不见尽头。
九尾，现在有另外一个名字，苏妲己，背负着众生骂名，被昏君宠爱着，却在夜深人静时思念起千年前的日子。
那时她还只是一只天生灵力的小白狐，与生俱来的充盈灵力却给她带来了不计其数的灾难。
就连同一个山丘修炼的同族也在暗暗窥视她的灵力，所以当她被外来的虎妖打伤倒在家门口时，没有一只狐狸帮她，反而躲在暗处等她断气好去吸食灵力。
不过他们并没有得逞，小狐狸强撑着身体咀嚼地上的药草，好在之前就已经在洞附近埋了些救伤灵草，这才捡回一命。小狐狸就着泥巴和着血把药草吞吃入肚，同时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潜心修炼加上天赋异禀，短短几十年内，小狐狸就长出了令人艳羡的两条尾巴，虽然相当于多了一条命，但她明白这条尾巴的来之不易，所以格外珍惜。
狐狸一族一直有着传说，当任何一只狐狸修炼到十尾时便能修成正果，摆脱四足兽的束缚，成为真正的神仙。
小狐狸一直以这个为目标，尽管被同族嘲笑了她的不自量力，但当她的第二条尾巴长出时，同族看她的眼神却变了，有巴结有讨好的，但更多的还是嫉妒与诅咒。
小狐狸一概不理，只潜心修炼，同时寻找更安全与清净的洞府。
她最终把目标锁定在轩辕坟上，此处不仅隐蔽幽静，而且灵力充沛，最适合修炼了，只不过此时轩辕坟中还有条百年蛇精盘踞着，他自然不愿意与小狐狸分享洞穴，贪婪的绿眼甚至瞄上了小狐狸身上的灵力。
蛇精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趁夜里小狐狸还在睡眠中就偷偷前去，想咬掉小狐狸的两只尾巴。
小狐狸睡眠尚浅，毒牙刚一挨上尾巴她就惊醒躲开，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一滴毒液顺着伤口进了身体，被咬的尾巴瞬间僵硬地低垂，很快麻痹的感觉蔓延上后肢。
小狐狸不敢留下与蛇精纠缠，正面对上蛇精她两条命都不够用。
小狐狸一直奔跑着，直到自己精疲力尽，蛇精倒不急着追赶，他慢慢循着自己毒液的痕迹追踪小狐狸。
压迫和疼痛感渐渐蔓延上了脖颈，小狐狸无力地龇牙，蛇类的嘶嘶声由远及近，小狐狸近乎绝望地挣扎着四肢想要重新站起。
然而失败了，蛇类冰冷的鳞片触及身躯，小狐狸一个哆嗦转头欲咬，蛇的灵敏还是占了上风，不仅躲开了狐狸的尖牙，还嘲讽般朝她张嘴露出两颗微黄毒牙。
嗤一声，只见一颗不大不小的火球塞满了蛇嘴，烫得蛇精在地上打滚除火。
“心术不正的畜生。”
是个年轻而好听的声音，小狐狸转头看去，乍看不过一身布衫的青年，再仔细一分辨，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非人的气息，小狐狸说不出那股气息像什么，只是有三分压迫七分震慑。
蛇精仍在地上扭曲，甚至把脑袋埋进泥巴里想要灭火，靠得近的小狐狸已经闻到了什么东西烧焦烧糊的味道。
“大仙饶命啊！”蛇精烧得脱形的嘴里蹦出些嘶哑的人话来。
“沾了血腥就别想修成正果了，留着你也是祸害。”青年淡然说道，食指一伸，那一小团火迅速蔓延开来，直到整条蛇在火中化为灰烬。
小狐狸吓得瑟缩着，虽然心里明白这个“大仙”应该不会伤害自己，他还帮自己杀了蛇精，但她还是本能惧怕。
“大仙”有着一头红发，不过小狐狸见过的人不多，也不知这发色的奇怪之处。“大仙”慢慢走进蹲下，查看她的伤势，叹息道：“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小狐狸没能听到更多，就已经在毒液和高度紧张双重影响下晕倒了过去。
小狐狸是在疼痛中醒来的，仿佛被抽离走了身体的一部分。
她发现自己在一间竹屋内，身下垫着软丝绸，尾巴上也包扎了白纱，只是......好不容易修炼出的第二条尾巴没了。
小狐狸苦笑着。
“你醒了。”
是那位“大仙”，他换了身浅金色的衣裳，比起之前更有了仙气，不，与其说是仙气，倒不如说是小狐狸之前感知到的那种气息，但暂时找不出更合适的形容。
“我问过扶桑了，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少了那条尾巴。”
“大仙”坐到她身边，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狐狸现在的感觉奇怪极了，她从没被别人揉过脑袋顺过毛，要是放在以前，过强的自尊心使她的第一反应是愤怒，可面对救过自己的“大仙”，小狐狸生不起气来，只好收起耳朵接受了揉脑袋的动作。
“不过没关系，回轩辕坟——那只蛇精的老巢——潜心修炼，以你的资质，不出十年就能长回来，切记，不能像那条蛇精一样动了杀念，沾了血腥要成正果可就难了。”
小狐狸懵懂地听着，可惜她还没修炼到能口吐人言的地步，只能低声嗷嗷叫。
“大仙”没有留小狐狸多久，助她治好伤便送回了轩辕坟。
小狐狸站在洞口注视那道金光远去，心里好似落满了太阳般的光辉。
后来轩辕坟又来了两只小妖精，九头雉鸡精和玉石琵琶精，小狐狸接纳了无依无靠弱小的她们，姐妹三人从此在轩辕坟一待就是千年。
直到小狐狸刚长出第九条尾巴，她们便被女娲娘娘的招妖幡招去，女娲娘娘除了答应让她们修成正果之外，还特意告知了小狐狸，如果她愿意去，她就有机会见到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
离了轩辕坟，去了朝歌，最开始的新奇过去之后，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空虚和没有希望的不归路。
真正的苏妲己早已死在了战乱之中，小狐狸轻松顶替了她。
纣王是个刚愎自用又性情暴虐的昏君，小狐狸没花多少工夫就把他迷得七荤八素，让纣王迷途知返小狐狸不是没有想过，然而从这位人间帝王的脸上她只看见了自大与疯狂，她也没那个胆子违抗女娲的命令，于是“苏妲己”这个可怜女孩的名字千年后早已变成人尽皆知人人唾骂的狐狸精的代称。
只因为随口的一句喜欢惨叫，纣王便想出了炮烙的酷刑，让人在涂满油的铜柱上爬行，下面点燃炭火，爬不动了就掉在炭火里，活生生被烧成炭人。
妲己倚在纣王身上，美目盼兮，笑意盈盈，仿佛面前不是残忍的酷刑，而是春日花朵，开满漫山遍野。
“仅仅为了博美人一笑居然做出这种事！”
小金乌气得红毛都要炸起来了，虽然早就听闻纣王的暴虐，但实际却比传闻来得更为残忍可怖。
杨戬握住表哥的手背安抚他的情绪，当初自己听说了这些也同小金乌这般愤怒，可也很快冷静下来，他们现在所做之事正是为了不让这样残忍的事情再发生，再怎样深的愤恨怨仇也要等大事已成再宣泄。
好在小金乌虽然气呼呼的，但是杨戬给顺顺毛也平静了下来：“放心，虽然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朝歌城内烧死那个畜生，但我也知道不能这么做。”
他不能随便参与这场战争，另一方面，最适合拿下纣王项上人头的，不是小金乌，而是西岐他们所拥立的新王——姬发。
看来表弟他们要对付的敌人比小金乌预想的要凶恶变态得多，他的内心隐隐泛起不安。
养好伤的逆天鹰单只脚立于木架上，小金乌看着这只被养得皮毛油光水滑的美丽大鸟，小金乌有点羡慕他，可以留下来给表弟帮忙，还能天天见到表弟，不像自己的位置尴尬，不便出手。
可能是目光过于明显了，逆天鹰抬起埋在羽毛里的脑袋回视小金乌，同样漆黑的眼睛，逆天鹰却从这个男人的眼里看到了令自己这只猛禽害怕的东西，那是来自上神的威压，还有一点隐藏极深的寒意。
所以一向凶巴巴的大鸟，头一次屈服了外人，小金乌摸着它的羽毛，它只略微低头受下。
“欺软怕硬的臭鸟！”难得见鹰如此乖巧的哮天犬一旁唾弃道。天知道他之前带这鸟出去遛被捉弄和啄疼多少次。虽然小金乌他也不敢惹，可唾弃唾弃这只比自己修为低得多的猛禽还是有几分底气的——逆天鹰话都还不会说！这一点就够哮天犬自豪很久了。
逆天鹰不吃这一套，略略抬首赏了一个鸟式白眼，虽然还不能说话，可自己几百年的心智远比这只才几岁的狗儿成熟，也懒得与他计较。
这一次小金乌同样没在军中留太久，杨戬对朋友们的解释是他的表哥长期云游在外，听说他参军了，放心不过这才常来看望他。
临走时，小金乌伸开双臂面向杨戬。杨戬愣了一下这才懂了表哥的意图，好像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他也慢慢伸上手臂，可才伸到一半小金乌就主动抱了上来。
“好好保重。”
“嗯，我会的。”
“不许出事，不许求死。”
杨戬忍不住轻笑，表哥现在就像个孩子，他也就顺着小金乌说下去：“嗯，我答应你。”
小金乌的梦里近来总是会有漫山遍野的桃林，而那明艳的桃花总是会让他想起一个人。
虽然桃花如此的绚烂美丽，但落入泥中烂掉也不过几日工夫，辉煌一时，但仍逃不过悲惨命运。
小金乌自从那次意识到杨戬早已没了求生意志后，那种不安感就从未散去，他不确定这段时间他们的努力有没有成效，杨戬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是好好的，但是他的内心一直藏得很深。
杨戬制定计划从来是把自己的命也当作筹码算进去的。这一点小金乌已经有所察觉，在杨戬心目中，他的一条命远远排在三界众生与他珍爱的人们之后，甚至于需要时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去。
天河寂静，弱水沉默。小金乌郁闷地坐在岸边，瞅着弱水发呆。
最终还是抵不过好奇心的弱水聚拢一股水流来化作白衣女子的模样，张口问道：“小殿下这是怎么了？”
“弱水，我知道你在这天界待了上万年了，我想你知道的事情一定比我多。”
美丽动人的女子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这可不一定，小殿下，你每日俯瞰过的人间山川，比弱水万年来待的这乏味枯燥的天界要多得多。”
小金乌没有反驳，继续问了出来：“如果你珍视的人不想活了怎么办？”
弱水剔透的心思一眼就看出来了什么：“那他一定是有过什么生不如死的经历。珍惜自己的生命和存在本来是世间万物的本能，他既然失去了生意，那就得用更为热烈的东西唤他忆起活着的美好。”
“更为热烈的东西？”
弱水点点头：“那是他生命诞生的起点，也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希望。”
小金乌冥思苦想也没能想出来是什么，还好弱水也不打算卖关子，弯弯晶莹剔透的眼睛轻声道：“爱情。”
“表哥你来了。”
挽起的成熟发式，深色衣服，比起上一次见，寸心更多了杨府女主人该有的样子。
看来之前走的那趟也不算白费，小金乌大大方方地进门落座看着好像突然一夜之间成熟懂事起来的寸心。
“杨戬他——”
不过一谈到关于表弟的事情，寸心又像变回了从前暗恋人家的小姑娘，心心念着心上人却又不太好意思。
小金乌当然不会让表弟妹失望，他把最近的战况挑挑捡捡跟寸心细说了，让她放心，表弟是何许人物，在军中如鱼得水，屡立战功，私下又和军士们打成一片，称兄道弟。
“那他...有没有说起我啊？”
寸心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小金乌。
“他说他很后悔，以后会好好待你。”小金乌转了转眼珠，添油加醋说道，“他还说他喜欢小孩子。”
寸心先是一愣，然后听出里面的旁话羞红了面颊，低头捏捏自己的衣袖。
小金乌笑着把这幕收入眼底，他也没说谎，表弟对小动物小孩子一向是没怎么抵抗力的，至于听者怎么想小金乌既不负责，又喜闻乐见，寸心误会的那一层也许还能促进夫妻二人的感情。
至于弱水所说的爱情，放在杨戬身上傻子也知道行不通的，那样一个坚毅的人，少女的柔情化不掉心里深筑的寒冰，小金乌从中调剂，只不过是希望表弟回来时也能体会到童年缺失的家庭的温情。
小金乌明白，对于杨戬，寸心从不是合适人选。但对于寸心，再没有比如愿嫁给杨戬更好的选择了。
男人是好男人，姑娘是好姑娘，怎么凑一起，就让自己这么头疼呢？
－好久没更了深感愧疚，最近沉迷军爷的肉体
